很多人眼中的外国,其实就是自己身边现实中国的镜像。
很多人眼中的历史,其实就是自己现在生活环境的倒影。
人很难意识到自己的世界观、价值观、道德观、生活方式和外国人不同,和古代人不同,所谓研究外国研究历史,很容易就在不知不觉中变成研究自己想像中的外国、想像中的古代,而这些想像的素材全部都来自于自己现实的生活环境,谈论的也不是外国而是中国、不是历史而是现实。
所以,很多人无法相信《西雅图冰雨夜的万圣节》,很多人不能接受明太祖以元为正朝。其共同的特点就是用中国的现实替代外国的现实,用当下的道德替代历史的道德,用“我”替代了一切的“他”,无论是看外国还是看历史,最终只看到了“我”。
要真正的认识外国,认识历史,就必须要破除顽固而不自知的“我见”。
破除顽固的“我见”,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很恰巧的是,大部分60及其后的男生或多或少都经历过必要的训练,这就是在玩游戏或读网文前必须了解并接受的“设定”。
要玩好《星际争霸》,你就必须要充分了解并毫不保留地接受人族、虫族、神族的身份、特长、价值观设定,并当作不可怀疑的真理和事实。
要玩好《帝国时代》,你就必须要充分了解并毫不保留地接受地理环境和各民族军事、经济、技术的设定,并当作不可怀疑的真理和事实。
读玄幻网文的时候,你不得质疑任何设定。你必须要承认一个有神祗、有魔法、有精灵矮人兽人哥布林、有超凡的怪诞世界不怪诞,必须承认位面、传送门、长500公里高200米由坚冰和魔法铸成的绝境长城是现实存在……,所有作者凭空想像出来的设定,你都必须毫无保留地、坚定地认为一切就是现实的、物质的。
所有设定的历史、地理、政治、经济、科技、文化都是真实的而非虚构的,你必须以彻底的唯物主义和实事求是的态度在此基础上来构建你的世界观,进而是价值观、道德观、人生观,比如对冒险者以猎杀类人智慧生物哥布林赚取金钱就不能谴责不环保不动保不人权,对一个拥有魔法的世界不管能或者不能发展出现代科技都不能置疑——在魔法就能替代高铁飞机互联网的现实物质环境下,魔法压制科技理所当然。
总之,就是要彻底清洗干净自身现有的世界观、价值观、道德观、人生观及生活方式的痕迹,在游戏中或者阅读网文时以各种设定作为物质性基础建立全新的、截然不同的世界观、价值观、道德观、人生观及生活方式的认知,去沉浸式体验。
这是个既需要想像力又不需要想像力的事儿。
当我们要了解、理解美国时,我们首先需要象进入一个游戏(如《原神》、《艾尔登法环》)之前那样,清洗干净我们的世界观、价值观、道德观、人生观和生活方式,装载美国的初始出厂设定。
有强大的宗教。我始终认为,有没有宗教是中国和所有外国最核心的、最根本的差别。自3000年前周公制礼,中国就事实上摆脱了宗教的桎梏,和所有的外国分道扬镳了,而宗教在西方至今仍然是整个社会最重要的精神支撑和制度支撑之一。
没有什么历史。中国是有历史的,经过九年制义务教育的中国人,对漫长中国历史都有所有了解,西方可证实的历史太短。而历史就是文明的重要组成。历史如果不学习就等于没有历史
没有核心的社会组织力量。西方历史上最核心的组织力量是教会,而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核心的社会组织力量,中国却有着强大的核心组织力量。我们看到西幻片的丧尸围城、末日废土感到不可思议——“政府去哪里了?”,但在西方就是不容置疑的现实,是设定。
资本主义制度。资本主义制度本身就是丛林法则,你必须象个冒险者那样把其他人当可以赚取佣金的哥布林,就象别人也把你当成哥布林收割赚钱一样。你必须自己为生存而努力不要指望政府的帮助,如果你输了就必须认命,就象大街上的无家可归者那样默默无闻地死去,你不应该有怨言,你也不会有怨言。因为这是设定,不可置疑的设定。
后现代自由主义思想。自由就是没有任何约束,家庭、教会、国家等等一切组织都是对自由追求的束缚;一切历史、书本、老师、长辈乃至权威对自己的教育和引导都对自己自由意志的扭曲。解构一切组织、反对一切权威,破除一切约束,追求把社会拆解为彻底的原子化,从而实现想象中的彻底自由。毒品就是最极致、最放纵、最高的、最后的、自由的天选之物。
其他设定略……。
当清零了我们固有的世界观、价值观、人生观、道德观和生活方式,重新装载了美国的各种出厂设定后,接受美国原装设定前提下建立的世界观、价值观、人生观、道德观和生活方式,才能沉浸式体验美国,尽可能真实的美国,对美国的一切现实都应该也必然是自然而然、理所当然、不足为奇了。小红书对账对出来的就是一个真实的、现实的、合理的美国世界。
范勇鹏教授《拉斯维加斯的地下城》、Moss从未叛逃《纪实文学:西雅图冰雨夜的万圣节》、狄薇薇《一个“诈捐调查”,急得MAGA们脖子又红了》、周德宇《美国是典型的伪装成正常国家的怪物》、平原公子《下水道里的美国人》等等,展示出来的就是美国各个角度的现实,是我们可能无法理解、不可思议但它却是物质性的而非意识性的、合理并符合美国道德的存在。
当过去成为历史,历史成为传说,传说成为神话,所有的真实都被浓雾遮盖了,都变得荒诞而不真实了。
莫说现在的年轻人,就连60年代出生的人,30年前的生活状态的记忆都淡薄到几乎失忆,更不消说100年前那个贫穷、落后、悲惨、绝望的中国,遥远得彷佛都不存在一样。
所有历史的真实,都已经被当下的真实覆盖了,遗忘了,甚至否定了。
要理解历史同样需要把我们现在的一切清零,重新装载那个历史节点上的设定,在那些设定的基础上重建新的世界观、价值观、人生观、道德观和生活方式,象进入游戏场景一样进入那个浓雾笼罩下的历史场景,才能沉浸式体验历史,尽可能真实的历史。
我曾经以春秋末期的气候、地理、交通的设定为基础解读过“倒行逆施”的合理性、必然性,现在再以春秋时期的社会、政治、经济的设定来解读“人尽可夫”。
春秋时期郑国大夫祭仲专权,郑厉公欲借祭仲之婿雍纠除之。雍纠之妻雍姬得知后问母亲“父与夫孰亲”,其母答“人尽夫也,父一而已”(《左传·桓公十五年》),雍姬遂告密致雍纠被杀。
首先,我们要明确春秋时期“天下”、“国”、“家”的设定。
“天下”实际上可以理解为中华文明圈,“国”可以理解为圈里的一级政治实体。中华文明圈这个“天下”里曾经有很多个“国”,自秦始皇之后大部分时间里只有一个“国”。
“家”不是指现在你我加起来可能就三个人的家,而是次级的政治实体。“家”在春秋战国时期可以理解为家族、宗族、氏族,有土地、有族人、有工坊,有经济支撑、有私家武装,但并不完全就是一个单纯的血缘组织,可以大致参照欧洲封建时期的各个等级的贵族来理解,比如神圣罗马帝国下德意志地区的300多个大小邦国。
家主基本就是卿、大夫这个级别。大的就是三家分晋的魏赵韩,中等也能拥军上千,小的起码也是土豪随时拉出上百人,组成一只完整的“车”(75人)。
“家”这个集血缘、政治、经济、文化、军事于一体的组织,在汉代就是势力强大兼并土地的豪强,在南北朝就是保存文明免于断绝的坞堡。
我们现在这种“家”在过去都只能称为没有“家”的“野人”。越早人的“家”属性就越重,远远超越“国”之上。只要你不是“野人”,首先是某“家”的人,才随着家主算成某“国”的人。“家”才是个人生存、发展的基础,如果家主和国君闹翻了,“家”人无脑跟家主反国君才符合当时的道德标准,背“家”是比叛“国”更严重的、无可饶恕的罪。
“家”在春秋时期是个人生存的最大依赖,没有家的“野人”面对自然灾害和外敌侵掠毫无反抗之力,其生活状态和美国大街上的无家可归者没有本质的差别,根本就不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那般浪漫、自由、松弛。
清洗干净我们固有的当代的世界观、价值观、人生观、道德观,换上春秋时的世界观、价值观、人生观、道德观吧。
不能用当下的概念来衡量春秋时期的事情。在雍姬生活的那个时期,对“家”的忠是最优先的,就算出嫁的女子,父族也是优先级的家。
现在的“国”,是“天下”的文明意义、“国”和“家”的政治、经济、组织等等所有的集合,只把个人的属性留给了“家”,早已不是春秋时的那个“家”了。
只有先充分理解了各个历史节点的设定,才有可能尽量接近真实的历史,才能理解一切历史都是合理的,比如《郑伯克段于鄢》里面蕴含的基于“忠孝仁义”的政治规则,尽管现在看来是过家家般的各种仪式和程序。
这个“人尽可夫”的成语现在完全失去了本来的意义,在当下只能做为被批判的对象,类似的还有倒行逆施等,时间把太多的东西完全改换了原来的摸样。
我觉得“存在即合理”不是主观唯心主义,而是客观唯物主义。
外国现在存在的就是合理的(比如丧尸围城),因为它就是外国的现实,不管中国人是否看得惯是否理解。
中国现在存在的也是合理的(比如闹就有理),因为它就是中国的现实,不管外国人是否看得惯是否理解。
历史存在过的也是合理的(比如用现在观点看来血腥野蛮的奴隶制、荒唐荒谬的宗教、虚伪浮夸的礼制),因为它就是它曾经存在的那个时代的现实、符合那个时代的道德,不管我们现代人认为它是否合理是否道德。



































